一
陈思源将U盘插进电脑时,手指有些发抖。
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一种近乎朝圣的紧张。方雨整理的文件像一座微型的档案馆,分类清晰,标注严谨。他点开“四库全书删改记录”文件夹,里面是一份详细的Excel表格,列出了超过三千种在编纂过程中被处理过的书籍,按照“全毁”、“抽毁”、“改窜”、“存目”分类,每一本都附有简单的理由和出处。
他搜索“兵”“器”“火”“船”,筛选结果跳出来:二百一十七本。其中“全毁”八十九本,“抽毁”一百零三本,“改窜”二十五本。
全毁的书,连名字都几乎被抹去。如果不是方雨从各种禁毁书目、私人文集、海外馆藏目录中爬梳整理,这些书名可能永远沉没在历史的长河里。
《火器图说》,明代,作者不详。全毁。理由:“语涉兵机,恐滋流弊。”
《海防纂要》,万历年间,王在晋著。抽毁。抽毁部分:“凡涉船式、炮位、水战之法,尽行删除。”
《武备志》,茅元仪辑。抽毁。原书二百四十卷,四库本存一百八十卷,缺失卷目多为“火攻”、“战船”、“城守”。
......
陈思源一行行看下去,感到一种冰冷的、系统性的窒息。这不是偶然的散佚,不是自然的淘汰。这是一场精密的手术,切除一个文明最锋利的爪牙,让它变得温顺、无害,适合被圈养。
他想起残页上那句“技之失,国之衰始也”。当时只觉得是感慨,现在才明白,那是预言,也是诊断。
手术成功了。三百年。
他关掉表格,点开另一个文件夹:“西学中源考辨”。里面是方雨收集的明清之际传教士与中国士人交往的记录,以及近代以来关于“西学中源”说的争论文章。其中一份扫描件引起了他的注意——民国学者陈寅恪的一篇未刊笔记,用毛笔小楷写着:
“近读梵蒂冈所藏利玛窦、汤若望诸人信札副本,中有数语颇可玩味。汤若望致罗马书云:‘彼国(指中国)算学、天文、器械之精,远超吾辈所料。其典籍浩如烟海,然多秘不示人。余与徐子先(徐光启)译《几何原本》,实乃择其九牛一毛耳。’又云:‘彼有《军器图说》一书,详载火铳、地雷、火箭诸法,精妙绝伦。然朝廷禁之,谓‘奇技淫巧’。余私录数章,拟寄回欧罗巴。’”
陈思源屏住呼吸。汤若望,清初钦天监监正,德国传教士。他私录的《军器图说》章节,后来去了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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